• 重溫外傳非法英雄第3卷塚歐初識而生出的文,外傳根本就是塚歐結婚日誌
  • 雖然沒什麼戲份但文中提到的妹妹是外傳出場角色
  • 為了寫這篇在查奪槍術,感想是真的只能說未受過訓練的平民不要亂奪槍


  太容易了。

  塚內直正沒料到腦海裡會浮現這四個字。在這個小小警部意外獲得大量加班之前,在他外帶一杯咖啡聽見店貓細細的喵聲之際,秒針移動前插入各個形容詞:容易、輕易、簡單。時鐘滴答後搖頭撇除這類思考,彷彿在甩掉飛濺至臉上的泥濘。怎麼可以這麼想呢?

 

  大概是親戚小孩──或是誰不重要──向他提過,電視重播的老警匪片好酷,一邊嚷嚷一邊模仿銬上手銬的動作。塚內只是笑了笑,沒說出那些戲劇化終究只是戲的現實話題。

  手銬是不能隨便拿出來的,在小孩子面前沒有,在跟舊友酒敘後沒有,在求知慾旺盛的妹妹央求下沒有,在自己心中……盡量沒有。手銬只要到手腕上,就是犯罪的象徵,是一場指控,以警察身份執行的嚴厲指控。所以塚內向來很小心,堅守警察的職業道德。

 

  手機鈴聲蓋過貓叫,塚內拎走他的咖啡,於上班途中接起新聯絡人的累積第十三通來電。昨天才給出的號碼,如此高頻率肯定會被妹妹虧是新女友──還有心思推斷妹妹會怎麼說他,塚內尚未發現每通電話都是宣布他要加班的警笛。

  一輛公車疾駛而過,輾過凌晨雨後未乾的水窪,塚內趕緊撇過頭,只成功拯救他的手機,後腦勺濺上一陣涼。被突然的意外驚得發出「唔!」一聲,塚內眼角瞥見車身廣告上渾身肌肉的英雄歐爾麥特。

  『塚內君?怎麼了嗎?』電話另一頭,瘦骨嶙峋的歐爾麥特說。

  「啊……沒事。」塚內朝後腦摸到一灘泥濘。感覺好不真實。

  像這樣站在大街上,在人群眼光都朝向廣告上的歐爾麥特之時,獨自與英雄真正的面貌對話。

  是不是太容易了?

 

 

  ※ ※ ※

 

 

  塚內遠遠的就瞧見八木先生了。

  替歐爾麥特處理臨時出動的文件第四天,連續加班第三天,收到一同喝杯咖啡的邀請。

  八木先生自己可能沒發現,他其實挺顯眼的。不是因為那一把眼窩凹陷的瘦骨頭,而是游離在人潮中,發見他的出現匆忙避開的神情。

  我太早到了嗎?塚內按下關門鍵,渺小的金髮被電梯門覆蓋,取而代之的是塚內自己睡眠不足的黑色曈仁。有些瘮人。曾有個長官這麼說,塚內無光的雙眼看久是會起雞皮疙瘩的。

  有可能是陷阱。一剎的想法再度閃過,被困在電梯裡無處可逃。說實話,太容易了,神秘的英雄歐爾麥特竟如此輕易坦白自己的真實容貌,即便他是與英雄們密切合作的員警,塚內不認為這對黑眼睛得以一杯茶的時間博取初識之人信任。

  他實在不願如此猜想No.1英雄,但他確實考慮過這可能是場騙局。沒有人知道歐爾麥特的真面目,也就沒有人能證實八木俊典就是歐爾麥特,沒人能擔保那消瘦的面容下保有英雄的精神。塚內逼自己直盯緩緩上升的樓層數字,試圖別以有罪推定回想八木先生的形象有多麼不符合大眾認知的超級英雄。

  倒退兩步輕輕倚在金屬牆上,冷意涼得他閉上眼睛。他應該多相信一點的。

 

  塚內曾正面遭受過槍擊。在他還是菜鳥巡查的時候,被防彈衣救了一命。

  直擊心窩的衝擊讓他差點吐出來,受作用力向後倒地,眼底被天空的湛藍掩蓋,隨即腦殼震得兩眼昏花。這得怪他自己擅自前去解救人質,當時的長官阻止過他了。

  眼睛重新對焦之際,塚內看見原本被脅持的老人拍開歹徒的槍,確保彈道不會傷及自身的同時動作熟練的拽住歹徒來個過肩摔。

  你該多相信英雄一點的,小伙子。老人這麼說。塚內事後才知道那是退休的前輩,本想經驗老道的等待英雄救援,為了中槍的菜鳥才冒險奪槍。

  不是救人才成為英雄,是英雄本就會救人。前輩的建言聽得塚內一愣一愣的,藉由上司的訓話理解一般警察堅守崗位乖乖等待英雄降臨的重要性。

  想法要再更簡單一點,相信英雄會出現就好。塚內盡力說服自己,既使內心深處認為在這個個性犯罪猖獗的社會,保持這樣天真的想法沒那麼容易。

 

  在咖啡廳的樓層踏出電梯,黑髮黑眼的男人吐了一長嘆,把密閉空間的混濁空氣連帶回憶都吐出來。塚內找到窗邊的位子,正要看看時鐘,八木先生後腳便進了這個空間,晃著稱不上整齊的金髮衝他一笑。枯骨般的外貌猛一看並不能說好親近,獨獨那抹笑容像一道徐陽,像哪個街角會對你打招呼的親切鄰居,略微頷首盡是善意。

  「塚、塚內君來得很早呢。」

  「我習慣在約定時間提早幾分鐘到。」塚內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試圖忽略八木先生語氣裡的窘促。

  就算真的藏著什麼秘密,也不該揣測那是敵意。

  「……事實上,」八木先生略低著頭,囁嚅著似是吃到自己的頭髮。「我就直說了。我不確定……這樣是否正確。」

  意料之外的坦承,塚內的眼底沒有洩漏出訝異,而是挺直腰桿專注看著剛認識第四天的男人。

  如果是老警匪片,此時掏出的會是把槍。

  玻璃破裂,旁邊的客人尖叫,連續槍聲,鏡頭傾斜,找倒臥的長椅掩護。電影都是這麼演的。

  什麼也沒有發生,眼前出現的是一只綁著緞帶夾著小小卡片的盒子,包裝紙的花色很眼熟,是向店員要求包起來會得到的常見款式。塚內想喝口咖啡清醒一點,才發現他還沒點餐。

  見塚內沒反應,八木先生的眉間更添些許不安。聲音很小,但還聽得清。「因為這幾天給塚內君添了不少麻煩……而且之後要繼續麻煩你,我想送你禮物謝謝你……呃……」

  塚內緩緩放下菜單,像個電視演到正精彩忍不住放下手邊家事的觀眾。

  「……一般的朋友,這樣直接把禮物拿到面前,是正確的嗎?」

  雖然是問句,但塚內沒聽懂這為什麼會是問句。

  「如果是搭檔,或者學生時期的朋友,在他們來之前把禮物放到抽屜裡就可以了,」八木先生跟著把禮物盒放到桌上。「但我剛剛才發現,塚內君……沒有抽屜啊……!」

  回想起電梯門外慌張的神情,塚內噗哧一笑。有了開頭便停不下來,試圖保持禮貌的握拳掩嘴要堵住笑意。

  「……嗯,咳,嗯,不用這麼見外沒關係的。」

  「這是我第一次有不是因為事務所或學校認識的朋友……」

  咖啡廳內揚起旋律,背景的BGM一直在,只是塚內此刻才注意到。這不會是什麼警匪電影或動作片裡穿插的歌曲。

  「可以再更放鬆一點,直接拿給我就可以了,你可以當作……比如咖哩煮太多要分給鄰居,不用這麼大費周章,還有,塞到鄰居抽屜裡吧?」塚內眉眼放鬆的輕笑。「一開始我也是為了工作相關事宜才和八木先生認識的,就讓我們先從工作上的朋友做起吧。」

  削瘦的臉龐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或許是塚內的錯覺,那眼窩陰影下的雙瞳又更藍了點。

 

 

  ※ ※ ※

 

 

  幸好咖啡因不是管制藥品。

  菸的話題經常被某些激進人士提起,有成癮性質的都該重重鎖上禁止人類碰觸──每天早上必須攝取咖啡腦袋才得以好好運作的塚內有些心虛,算上勤務期間喝的咖啡他根本數不清,照這個論點他早該被關進勒戒所了。

  對菸味蹙眉,不至於揮手使之散去是塚內勉強維持的禮儀。他不會過問明顯為一般民眾的機車騎士單獨留在銀行門外吞雲吐霧的理由,癮頭上來哪需要什麼理由。塚內搓揉眉間,雖然是休假,但回程還是買杯咖啡吧。

  「塚內君?」

  熟悉的人聲響起,因位於不熟悉的場景使他停頓一秒,灰濛濛的天氣調低街道的飽和度,似乎不足以減輕金髮的光芒,以及親切的暖暖笑容。

  歐爾麥特不是會在大白天於街頭閒晃的人,八木先生也不會是。「隔壁那戶人家的孩子被綁架了,剛好Villain來不及跑遠,我就直接送他回來。」

  這樣啊。塚內正想寒暄,提點普通單身上班族會有的日常煩惱,好比非得本人簽收的包裹,或是只有平日才開門的銀行,或者說說忙著學業與打工令他傷透腦筋的妹妹。濕漉漉的天空滴下水來,是突如其來的大雨。

  「先進去避避吧,八木先生!」陣雨中的塚內踏入自動門感應範圍,兩人一同跨進銀行,過強的冷氣撲面而來。

  連帶銀行搶劫犯的吼聲一併衝過來:「通通不許動!喂,那兩個,把手舉高!」

  有槍,有民眾,有慢吞吞把錢裝袋的櫃台人員,塚內並不陌生,從鎮暴盾到大聲公都拿過,經驗豐富不再是菜鳥的他很清楚該請求支援的時候就要請求支援。瞥眼偷瞄八木先生,對方拉鬆領帶,回敬一個訓練有術的眼神。

  -替我掩護。

  -我明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變身對吧。

  「動作快點!」搶劫犯用槍柄猛力敲擊櫃檯,隨後將槍口指向門口:「那邊那個!不是叫你手舉高嗎!」

  時機太不湊巧了。要是早一秒,就可以混入民眾在角落伺機而動;要是晚一秒,就可以聽到銀行內的尖叫立刻尋求警局支援,偏偏是在門打開的同時歹徒掏出槍來,這下他倆成為全建築內最顯眼的目標,真不曉得該怪這場雨還是怪拖到最後一天才要處理到期定存的他自己。

  「非常抱歉!我們在這邊會擋到你的路。能讓我們移動過去嗎?」塚內刻意提高音量往前跨步,意圖將八木先生擋在身後。爭取不到歐爾麥特現身的空檔也沒關係,盡量拖延時間,就能讓櫃檯內的人員順利按下警鈴通報。

  「少廢話!乖乖站在那別動!」歹徒朝空鳴槍而後揮舞槍枝,掀起群眾驚恐的尖叫,年幼的孩子在母親懷裡大哭。

  照理說搶劫犯的心理是緊張的。塚內明白每個字句斟酌的重要性,且判斷眼前的Villain可能沒有太過具攻擊性的「個性」──如果有,在使用槍械之前就會暴露出來,這是超常社會從小到大慣於使用「個性」的常理判斷。停下腳步,塚內逼迫缺乏咖啡因的腦袋搗鼓出最不刺激歹徒、最安全度過這次危機的方案。

  「你沒有『個性』嗎?」

  塚內詫異於背後響起的句子。眼睜睜看著八木先生高舉雙手走向歹徒,領口內的英雄服還來不及現身。

  「……什麼?」舉槍的男人手臂懸在空中僵直。

  「很多『個性』罪犯不會用槍。因為沒有必要。」八木先生步步逼近,語氣不像歐爾麥特,也不像掛著盈盈笑臉的八木俊典。「沒有『個性』的話,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你……!」

  「八木先生!」

  塚內衝了出去。不是為了八木先生激怒歹徒的話,也不是為了即將扣下的扳機。而是八木先生高舉的左手一揮,拍開即將射出的彈道。他見過這樣的場景。

  但他不敢肯定八木先生瘦可見骨的手有足以跟前輩匹敵的力氣。

  歹徒注意力全在眼前的金髮上,被黑髮的男人撲倒在地,疼痛與反應不及鬆了手,手槍被金髮男人踢至遠處。塚內熟練的反手折壓制住Villain,要掏出手銬才想起自己休假。

  「你們!……別小瞧人了!」歹徒惱羞成怒的吼,是塚內不樂見的。雖然警察總被揶揄為Villain接收者,並不代表他們只有在英雄屁股後追著跑的份,塚內早已不是莽撞衝動的新人員警,越是資深越懂得小心謹慎的重要。

  包含Villain可能沒有太過具攻擊性的「個性」,不等於完全沒有「個性」。

  歹徒奮力弓起後背,沿脊椎刺出尖銳的骨骼,長度不長,但勉強足夠。

  「塚內君!」

  先是撞擊一般的陣痛,接著才是皮膚撕裂的痛楚。絕對比不上槍擊,塚內卻憶起被子彈打中的那日,心窩被擠壓到宛如即將爆炸。不致於死地的輕傷,只因正中要害讓他鬆開手。

  塚內從恍神到抬眼不過毫秒。他看見眼窩底下的藍色。「我沒事!」

  八木先生聽見了。他朝逃跑的Villain追了上去。

  的確是沒事,要是執勤中穿著防彈背心,這點程度的攻擊根本不會造成傷口,他的判斷──同時也是八木先生的判斷──並沒有錯,歹徒的『個性』沒有強悍到足以對抗受過訓練的身手。確認出血量不足畏懼,塚內跟上自動門外的聲響──他們也確實爭取到讓櫃檯人員按下警鈴的時間。

  雨還沒打算停止,稍稍減弱至能看清鳴笛警車的完整外型,Villain跳上機車後座,叼著濕冷菸蒂的騎士催油門朝前一衝,急轉彎回頭想逃離警車追捕。塚內很努力不把所有人都當嫌犯看待,可總有一兩個人會背叛他的期待。

  臨時暴雨潑得馬路上都是含水的窟窿,塚內眼睜睜看著接應的機車打滑,而八木先生居然朝車頭的方向奔去。

  雙臂展開向前一躍,衝向一個撐著傘來不及閃避的孩子。

 

  「八木先生!」

  機車與被拋出去的Villain被眾多警察團團圍住。兩個都是鎮暴盾即可處理的小角色,放在以往,這不會是需要英雄出動的場合。

  「就算真的找不到空隙,由我拖住時間,等待支援就好了啊!」塚內在雨中大吼,風雨拍打得半瞇眼睛。發現八木先生並沒有被機車直接撞上而鬆脫的膝蓋栽在雨水坑裡,壓著胸前的傷口,分不清濕潤感來自血還是雨。

  八木先生放下驚魂未定的孩子,對著孩子是沾著泥濘的溫暖笑顏。

  就像歐爾麥特那樣。

  回過頭來,那對藍色眼睛才露出笑容以外的情緒,是塚內更熟悉的驚慌失措的眼神。塚內失笑,他居然說熟悉。這不過是他們認識的第七天。

  「塚內君還好嗎!?」八木先生踩著雨水奔來,被打濕的襯衫隱約透出底下的英雄服,幾乎只有骨頭的手掌覆上塚內的手試圖幫助加壓止血。

  「抱歉……!」比塚內高大的八木先生低著頭,和著雨水的金色髮絲糾結在塚內額前,滿面懊悔與擔憂順著水滴落在黑色無光的眼角。「現場有小孩子,我擔心……」

  銀行裡的孩子哭聲,是那個。塚內解開八木先生挑撥Villain的謎題,雨水的冷冽攀附他浸濕的大衣與手腳,使他脫力呆於原地。呈跪姿仰起頭的塚內想起那天,向後倒地看見的那片天空。

  『不是救人才成為英雄。』

  『是英雄本就會救人。』

  塚內直正奮力睜開雙眼,直盯著這灰色的天氣裡僅存的藍色。

  「……你身為英雄,要更冷靜謹慎的判斷現場情勢才對啊。」

  八木先生露出苦笑,連想不對趕緊更用力按住塚內的傷口,朝警車的方向呼喚支援。

 

  太容易了。

  在水滴扎入髮根之際,在雨簾掩住大部分聽覺之時,渾身濕冷得要倒進泥濘之前,塚內腦海裡浮現這四個字。

  心窩受衝擊的痛驅趕了寒意,又或者是他人的體溫,亦或塚內奮力跳動的心臟還是什麼。在這場雨中彷彿幻覺一般的溫暖,塚內壓著胸前,感受被壓著的手,笑了。

 

  太容易了啊,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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